葵藿不疑

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

【良平/平良】同归·上(民国AU)

一、

张良第一次见陈平,是在华格臬路的杜月笙公馆。那时的陈平还只是个站在杜老板身后端茶倒水的,至于张良为什么能记住他,也许十有八九是因为他那张过于引人注目的脸。

“之前怎么没见过这位小兄弟?”席间一人问道,“长得可是真出挑。”

“他呀,”杜月笙笑了笑,又指了指陈平,“我上次请人吃饭,有道鸭子,我看他连皮带肉切得漂亮,就夸了几句,谁知他回我‘不过才是只鸭子而已’,我一听,这倒是个有心气的,就多问了问,人也还算机灵。”

席间众人客气着,说杜老板慧眼识人,张良却在心里忍不住想笑:怕不是他杜老板当年削得一手好梨,如今见了这片鸭子的才心生亲切。


张良抬起盖碗喝了口茶,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那个“片鸭子的”:他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张良想,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能用一只鸭子引起杜月笙的注意并在对方身边站稳脚跟,这人绝不简单。

也许对方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张良来不及收回的视线就那么直直撞在陈平的眼睛里,一瞬间四目相对——都是看同类的眼神。张良微微一笑,指指杯子,示意对方过来添水;陈平略一颔首,几步上前接过他手里开始变凉的盖碗。没人注意到这片角落里刚刚进行过一场无声的交锋。


“嗳,你这模样,不去当个明星可惜了。”张良接过盖碗随口说道,脑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两位老友在北京办的那家“光华电影公司”,“我有朋友是搞这个的,你要不要试试?”

“哟,大明星哪儿是那么好当的,”陈平给他换了杯热茶,“那也得有人捧才是。您捧我啊?”

张良放下盖碗,青瓷碰在桌面上清脆地响了一声,张良笑了笑:“杜老板倒没说错,你心气是不小。”


“说什么呢,子房?”旁边有人见他和陈平聊得起劲,唤了他一声,“这果然啊,长得好看的,他也就愿意跟好看的说话!”

桌上一群人笑了起来,这笑话不赖——他二人一站一坐,又都生得好相貌,也怨不得旁人打趣。

“张先生正说要捧我做电影明星呢,”陈平笑着应道,“我说我哪儿有那个本事。”

“可别,”一个人转头对杜月笙说,“您可得看好这小子,他要是去做明星,我家那闺女成天跑戏院的,还不得被他迷死!”

“您诸位就别挤兑我了,”陈平在一片笑声中开口,“这得听人张先生的,再说最后那也还得我们杜老板同意才成啊!”

“听听,听听,”那人又问杜月笙,“那杜老板同意不同意啊?”

“张先生抬举了,”杜月笙冲着张良举了举杯,“这小子也就剩一张脸还有点明星样子,去拍电影?他一张嘴怕是能把导演气死。”

满桌哄堂大笑,陈平瞥了眼张良,没听清他的回答,只看见对方最后向自己投来一个似乎颇有深意的眼神。


夜已过半,酒宴方歇。也许是席间众人的调侃,更也许是杜月笙早有计较,这个拜入他门下才堪堪一年的年轻人得了个英租 界巡捕的差事。

杜老板是在租 界做烟 土生意的——陈平聪明,他当然明白自己这“巡捕”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



二、

上海的初春忽晴忽雨,外白渡桥上行人寥寥,一辆黄包车在蒙蒙细雨中停在了旁边的礼查饭店门口。

张良礼貌地付了钱,便有门童急着赶来给他撑伞。进屋后,他递给门童一张小费,示意对方不必管他。

一位优雅英俊、衣着得体的先生出现在这里并不会特别引人注意,张良一边认真读着报纸,一边飞快地检查了四周的环境。不一会儿,他信步上楼,走到三楼拐角处的311室。


“怎么是你来了?”屋里的男人示意张良坐下,给他倒了杯茶,“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吧?”

“今天晚上在这边有个酒会,天气不好,提前过来不碍事,”张良又笑着看了看旁边的女人,“旗袍还穿得惯?”

“穿不惯能怎么办啊,”那女人也笑了,“我现在可是在冒充阔太太。”

“住在这儿一个多月,”男人叹了口气,“我都记住对面苏联领事馆门口的警卫多长时间换一次班了。”

张良忍俊不禁,说:“也真是憋坏了。我约摸着,最迟五月底,你们就可以动身离开上海。”

“那其他同志呢?”女人问,“都转移走了吗?”

“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张良说,“没有意外的话,你们去武汉,乘船走水路。”

“辛苦你们了,”男人说道,“这次也是给我们长了个教训,没有武装不成啊。还有情报工作,也要系统搞起来了。”

“是这个道理。”张良说,“有需要就登报联系我,老样子。”


那天以后,张良再未拜访过礼查饭店311号。他自然也不知道,伍豪同志携夫人赶往公平路码头离开上海时,手里的船票最初便来自于此时的英租 界巡捕房二等巡长陈平。



三、

陈平今晚接到了一个大概率是他此生距离最近的报警——巡捕房的人一道出来找乐子,谁知在虹口大戏院门口碰见几个当街打架的。

“让一让让一让!”陈平插着兜,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比无赖还要无赖,“这怎么回事?出来个人说说。”

“啊这位探长,”人群里突然钻出来一个穿着浅色西装的男人来,“我是正经来看电影的哦,结果碰到这群人,二话不说就抢我的钱。这我能给的嘛!谁知道他们这么不禁打。”

那人说着,往陈平手心里塞了不知道什么东西,陈平瞥了一眼,挥了挥手,“行了兄弟们,你们都去玩吧,这点破事我处理就行了。”

老大会做人,底下人自然乐得痛快,还要记他的好。


“我见过你,”陈平锁了门窗,给对方倒了杯热水,“你演过电影,叫什么《燕山侠影》的。”

“您还看过这个?”对面那人笑了,“我要是说想请您去演电影,您去不去?”

陈平忽地想起过去也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当时怎么答的来着——“你捧我啊?”

“我不去,”陈平自嘲道,“我哪儿会演戏。”

对方的目光里带着点探寻,随后说:“也是,现在上海这地方,都用不着看电影,到处都是演戏的。”

陈平听出他话里带着别的意思,也不着急,“是啊,人要活着,那不就得演戏么,在上司面前演,在手下人跟前儿演,说不定在家人朋友面前,还得演。”

“那陈先生之前出手相助,也是演的吗?”那人忽然正色道,“我想您能猜到您最后帮的人是谁。”

“什么?”陈平还在装糊涂,“您被抢钱,我这是职责所在,算不上仗义相助。”

“杜月笙是打手,他背后是谁您心知肚明;针对的是谁,您也心知肚明,”那人直视着陈平,“您是杜月笙看中的弟子,我想不出你违逆他的理由。”

陈平不说话,那人自己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水。

“同室操戈,相煎何急,”陈平叹了口气,“一则是不忍心,能救几个是几个吧;二则……我也是读过几本书,明白些道理的。”

他果然没看错你,对方心里这么想着,“希望您能考虑,至少……做个朋友?”

“你们的目标就这么简单?”陈平举起杯子,“合作愉快。”



四、

张良和他那位“搞电影”的朋友终于见了一面。

“混得不错啊,”张良揶揄道,“钱秘书?”

“那比不得你,”对方尝了尝面前的咖啡,说道,“张顾问待遇就是不一样,这咖啡都比组织部调查科的好。”

“我听说了,你往调查科里塞了不少人。”张良说,“万事多加小心。”

“知道,”那人又问,“那个陈平……你怎么想到他的?见了一面就那么确定?”

张良沉默半晌,说:“是见过一面,见过……不止一面。”


张良出身不差,家里也算当地望族,只不过乱世中哪有什么长久,转眼间便成了时代下一抹无足轻重的飞灰而已。

1912年的张良不过二十出头。当下的同龄人可能会参与学生 运动、组织工人 罢工——而那时的张良,或者说那时的多数人,都选择了另一条更极端也更危险的道路。

早在两年前,便有人试着刺杀摄政王载沣,只不过最终像场笑话一样失败了。

但张良毕竟不同。他散尽剩余家财,从收买内线,再到联络同党,甚至是制造 炸弹——一切都缜密而顺利地向前推进着。

只不过那枚炸弹并没有如愿爆炸在原定目标的头上,只是炸死了对方几个随从而已。

之后,三名同党被杀,张良狼狈出逃。只不过他到底大胆,也深谙灯下黑的道理,出去转了一圈后,竟又大摇大摆回了北京。只是国内终归不安稳,于是,孙中山8月前往北京西郊祭拜时,托人给张良捎了一笔钱并身份证明和各种文件,送他去日本留学。当然,也是为了躲避追捕。


“就是当初收留你半个月的餐馆伙计?”钱秘书一脸惊讶,“这都多长时间了,你能确定是他?”

张良笑了笑,“他长成那个样子,很难让人忘掉吧。再说我也不至于凭白相信一个多年不见的陌生人,他的底子我都查了,也和组织上汇报过,建议尝试接触。后边的,我就再没管过了。”

“你也是放心,”钱秘书推开面前的小点心,“我不吃这个——不打算见一面?”

张良接过那块被嫌弃的点心,不明显地翻了个白眼,他当然知道对方在开玩笑,便回了句:“你懂不懂纪律。”

“他现在还不算是完全的自己人,”钱秘书说,“总得有个考察期在。特科那边,暂时只通知了王庸,再就是我和克农。”

“虽说现在不在英租 界了,但到底也有个杜月笙的缘故在。往来宁沪,他确实比你们俩更方便。”张良小口小口咽着点心,看得钱秘书直心焦。

“不爱吃就别吃了!”钱秘书看见张良如释重负地扔下小叉子,“我面前你还装个什么劲!”

张良揉了揉眉心处,说:“这么个地方,可不就得一直装着么。”



五、

冗长的会议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些内容,大家喊几句口号也就完了。谁都知道,会议之后才是重头戏——上海的夜生活,哪是南京能比得上的。

徐恩曾换了身轻便衣服,正计划着换家舞厅去猎艳,刚巧钱秘书的话就传进了他的耳朵:

“我见过一次,嚯,可了不得!要不是家里太太管得严……”

“真有那么好看?你这人说话就爱夸张。”

“你还别不信哦。就陈平那小子,你知道的吧,就他那长相,那性格,从来就只有女人倒贴他的份——那能怎么着,一见了那位哦,还不是巴巴过去献殷勤,今天约跳舞明天看电影的。不过要我看啊,这漂亮女人可不是好惹的,十有八九那就是图钱,谁给钱跟谁啊!光长得好看,管鸟毛用。”


陈平那小子……徐恩曾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上海那边的,原先在英租 界做巡长,三教九流都能说得上话。长得也确实不错,更难得的是会做人。能让这么个人神魂颠倒……嘶,那还真是个尤物。

“哪来的美人啊?”徐恩曾插嘴道,“合着你们都见过了,就瞒着我一个?”

“嗐,丽都新来的舞女,叫什么白……白春梅?”钱秘书笑道,“怎么,您要去瞅瞅?”

“你都这么说了,我能不去嘛!”徐恩曾说着便要动身。

钱秘书伸手把人拦住,指了指对方怀里的密码本,“舞厅里鱼龙混杂的,您带这个东西去怎么行!”

“还是你考虑周全!”徐恩曾不疑有他,将密码本交到他手上,“去叫司机。”

“我再去知会陈平一声,让他别去瞎凑趣。”钱秘书补充道。

“他要是想一起,那也不是不行啊!”徐恩曾笑着说,脸上写满了不加修饰的欲望。

“徐主任说笑了,”钱秘书陪着对方走到门口,“他今天也在这边开会,我去找找就能见到。您玩好!”


“所以,我的名声是又让钱秘书你给毁了一次?”陈平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我去舞厅那都是有正经事!”

“我知道啊,”钱秘书一边回嘴,一边飞快地拍摄着密码本上的内容,“谁让你总约线人在舞厅见面。”

“还有多少?”陈平说,“有人来了,我去给你拖一会儿。”

“一分钟就够。”钱秘书很平静,手中的动作没有一点停顿。

不到片刻,外边响起了陈平愉快的声音,他和对方牢骚了几句工作和共党,又热情地邀请对方一道吃个便饭并去舞厅潇洒潇洒……

钱秘书心想:你这名声,也用不着我来毁了。



六、

张良坐在他位于南京 政府 军政部的办公室里读着今日份的《中央日报》。上边大篇幅地写着我军是如何在军政部长何应钦的带领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故全歼共 匪指日可待云云。

“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张良虚伪地挂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向对面的同僚如是评价,好似全然忘了自己不久前才刚刚给那群“乌合之众”发过电报——那上边赫然是与此次围 剿相关的国军动向。

“张顾问对何部长很是放心啊!”同僚笑道,“也是,你们俩的关系,啧。”


张良与何应钦的关系说来也简单:当年还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就读的何应钦在东京喝酒惹了官司,事情原不打紧,只是一不小心就有被遣送回国的风险。那时还在早稻田修读法律的张良听闻此事,先是打通关节收买人证,随后又请动了他的日本老师接下案子,最终何应钦安然无恙,甚至没在他的档案上留下一点痕迹,两人也就此结识。

刺杀袁世凯的义士、孙中山欣赏资助的学生、何应钦的恩人密友——这几个身份加起来,足以让张良成为南京 政府的座上客。

其实最初,张良全然是出于同胞之情方才出手相助,并未想到这段关系在日后能为他提供多少便利。只是那些旧时情谊,也都在1927年对方下令逮捕 共产 党员时荡然无存了。张良偶尔也会想,如果对方知道他的身份会作何反应——但,幸好没有这个如果。


就在张良一边与敌人虚与委蛇,一边期待第二次反 围剿 胜利的消息时,一个晴天霹雳轰然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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