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藿不疑

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

【良平/平良】同归·中(民国AU)

请先看前文!(上篇tag没打全,但是没办法重新编辑了)前文见同归·上 


一、

陈平是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的。

此时是4月26日的清晨,天微微亮,整座城市大半都还沉浸在睡梦里。

陈平这屋子之前死过人,房东急着脱手,他便低价买了进来——便宜倒在其次,主要是这屋子实在位置好:卫生间窗户正对着另一条弄堂,但从正门看,这房子离那条弄堂简直八竿子也打不着;再者,人大多都嫌凶宅晦气,故而陈平住在这儿,也免去不少困扰。


今天不是约定接头的日子,陈平看了眼对面墙上的日历,然后从枕头下摸出一把枪来。

“陈先生,”门外的人听见脚步声,急切地说,“是我,刘杞夫。”

陈平认出对方是钱秘书的女婿,见他这时候赶来,明白必是出了什么大事,便立刻将人迎了进去。

“我需要马上联系舅舅。我刚从他岳母家过来,老人家让我找你。”刘杞夫灌了口冷茶,话音里带着颤抖,“黎明被捕叛变,预计27日上午到达南京。得通知上海 党 中央转 移。”

“今天不是约定接头的日子,”陈平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强压下其他所有思绪,慢慢回忆到,“我知道几个他可能在的地方,咱们分头去找。”


陈平走在上海的街道上,第一次觉得这座城市太大了,也太陌生了——马路两旁大多门窗紧闭,一扇,两扇……他不知道零星打开的窗里是会透出一缕温暖灯火的光亮,还是会伸出一支带着火药味的枪管。他只记得要去找一个人,要去做一件事,但他觉得自己似乎迷失在这座城市里了,只剩下“我得找到他”这个念头还清晰地刻在脑子里。

远处传来突兀一声犬吠。是巡捕房的警犬吗?他们开始巡逻了吗?也许是清晨的露水太凉,陈平打了个哆嗦,拽了拽带着潮意的衬衫。


晓日初升,金光满地,陈平抬头看了看,讽刺地笑了:不知道那位黎明可曾想过,他旧日的战友也许再也看不到这样的黎明了。

陈平飞快地盘算着,明天上午黎明到达南京,加上半天的消息传达和行动安排,后天就会在上海展开搜捕。上海 党 中 央必须在明天一天之内完成转移——这意味着消息今晚就得传到特科负责人那里。

他们必须在中午前找到李克 农。


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陈平闻到小摊贩起锅煮馄饨的香味,才恍然觉出一丝饥饿。小贩见他瞧了一眼,以为是有顾客,赶忙换上一副热情面孔。而陈平就只是瞧了一眼,甚至完全没有改变到原本的步伐。

刘杞夫那边找到人没有?陈平在心中问道,自己这头还剩两个地方,要是都找不见……他赶紧收回心神,向右钻进一条脏兮兮的弄堂,又爬上几级颤颤巍巍的楼梯,最后走进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



二、

张良家对面的茶叶铺子挂起了歇业招牌,老板一笔工整的行楷清楚写着缘由:家人病笃,即日返乡。

张良方才起床不久,正端着茶杯在客厅里踱步。他透过窗户看见这块招牌,随后面无表情地重新拉上了窗帘。


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并不多,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钱秘书认为自己需要转移呢?张良思考着,又想起才刚开始没多久的第二次反围 剿。

这个时候,他不能走。

倒也不是张良盲目自信:无论是谁,能知道或者猜出他身份的人必定级别不低,手中掌握的潜伏人员名单也绝不止他一个。不管是为了保命,还是为了增加筹码,甚至考虑到自己在国 民党内的地位和人际关系,对方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先把自己供出来。另一方面,自己虽和钱秘书相交颇深,但两人却从未在明面上露出半点相熟的意思来,哪怕钱秘书有暴露的风险,自己也不至于被波及。至少现在,自己应当还是安全的。而南京方面不能没有人。

于是,张良一口喝干了杯子里已经冷透的茶水,然后慢慢起身,换好衣服,照常前往军政部办公室上班。


大楼里的人都知道张顾问讲究——日常上班后得先到茶水间亲手泡咖啡,三五不时还得叫秘书去飞达买栗子粉蛋糕或者奶酪稻草备着。

张顾问讲究,但没架子,碰见有人和他搭话也能说上几句。

今天张顾问来得迟,说是碰见不知哪个行动队出门堵了路,这才给耽误了。

“嗐,武汉抓了批共 党,搞得南京也跟着草木皆兵的。”有人听见张良的抱怨,随口回了一句。

“这么大排场,”张良笑了笑,“看着收获不小啊。”

“好像有十来个吧,”那人接着说,“说是武汉抓了个大人物,非要直接坐飞机来面见蒋主 席。那蒋主 席是随便能见的吗?他就先招了一部分。”

“嚯,要真是个人物的话,蔡处长可立大功了,”张良说,“青云直上指日可待啊。”

“谁说不是呢!”那人揉了揉脖子,“上边升官累死底下——昨天大半夜急得什么似的。非要兄弟们单独协调出一架飞机来,你说他这不是难为人么,武汉的飞机它都是军用机,就那么大!”

“确实不太体谅,但他也是心急,”张良劝慰道,“左右你们不吃亏就行了。”

“不就是这个道理!”那人对上张良一副了然的眼神,心说这张顾问看着人模人样的,背地里也不知捞了多少油水,“最后给安排单独一艘船呢……”


张良回到办公室,唤来那位打他回国起就一直跟在身边的秘书,递给对方一个包裹,“去飞达把这个给我退了。昨天的奶酪稻草味道不对,估计是换了个蛋糕师傅。告诉他们,再这么着,往后我就不去了。”

门口路过的人只咋舌张顾问口味这般刁钻,又感慨果真是有钱人,飞达的东西都能吃出不好来。

那位秘书一脸凝重地出了门。



三、

4月28日一早,行动队破门而入,床上的人迷迷糊糊去拉床头灯,还顺手往身侧摸了摸。

“谁啊,一大清早就这么不长眼。”陈平打了个哈欠,从枕头旁拽出一件衬衣来,“知道老子是……”

他看见门口一脸阴郁的徐恩曾,把嗓子里的话咽了回去。


“徐科长……”陈平几下穿好衣服,连滚带爬地翻下床,“徐科长您听我解释!那个白小姐,您看中了以后我可是再没碰过的呀!这、这个是,这次这个、这个是,是另一个叫张艳艳的,也是丽都的,您要不也看看?艳——个小娘皮哪个时候跑了?徐科长,徐科长我是真没再见过白小姐……”

“好了,”徐恩曾看着陈平扣错了扣子的衬衣领上沾着口红渍,还有对方乱糟糟的头发和乌青的眼底,怎么看都像是纵欲过度的模样,“我不是问你这个。”

“哦,那……”陈平适时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又抹了把脸,顺便扫视了一圈跟在徐恩曾身边的人。


“你这两天见过钱秘书吗?”一个男人突然开口。

陈平猜到了这人是谁。

但他只是把握紧的拳头又松开,看起来不过是紧张地搓了搓衣角。

“钱秘书?”陈平反问,“钱秘书不是在南京么?他又不和我们一起,说是家里太太凶得厉害。要我看,哪个男人不偷腥……”

“你真没见过他?”那人打断陈平的话,“你这几天都在干什么?”

“我这几天,我……”陈平看了眼徐恩曾,“我能干什么……也就是打打牌跳跳舞逛逛街,左右上头也没什么事吩咐。哦,还回去见了几个帮里的兄弟。诶,钱秘书他怎么啦?”

“钱秘书有急事回老家了。”这次是徐恩曾开口,他继续说,“现在有任务。”


陈平带着几个人浩浩荡荡出了大门,徐恩曾和那个男人默默盯着他的背影。

“他是钱壮 飞推荐来的。”徐恩曾犹豫地说。

“他绝对不是共 党,”那人的语气十分肯定,随后,他从地上捡起一件夸张暴露的女式内衣,脸上带着嫌恶又讽刺的表情,“就算钱秘书真想过拉拢他,最后肯定也行不通——诺,您见过哪个共 党睡舞女、泡赌场啊?”

徐恩曾笑了笑,“我记得你们共产 党也不许贪污。”

“徐科长别这么说,我已经投诚了,是自己人,”那人扔掉手里的内衣,又在屋子里巡视一圈,“刚刚不是查过了么,这小子前天晚上在杜月笙的赌场花了一千二百块;昨天饶上海跑了半天,就为了给那舞女买珠宝和大衣,还领她去看了几套房子。您说他上哪儿弄那么多钱啊?”

徐恩曾看了看路口处,陈平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了,“他要钱还不好。有欲望就好拿捏。”


陈平带人一脚踹开那扇他昨天方才敲开过的木门,只找到客厅桌下的火盆里残存着一堆尚还温热的灰烬。



四、

张良依然安稳地坐在南京政府的办公室。

“你还真坐得住,”组织部的张秘书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整个政府都惊动了,这回可真是钓到大鱼了。”

“他们钓到大鱼与我何干?我能管好军政部这摊破事就谢天谢地了,”张良烦躁地摔着桌上的文件,“这共 党也是奇了,怎么咱们几万大军回回都不明不白地被人溜着瞎跑!”

“没听那位说么,咱们这儿,都快让共党漏成筛子了!”张秘书抬了抬眼皮,“就徐科长那机要秘书,嚯,现在都已经跑了。”

“真的假的?”张良故作惊讶,又一抬下巴,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来,“那……蔡处 长没心急?”

“他怎么不急?”张秘书笑了笑,“蒋 主席那儿见了一次,他问我的意思,我跟他说,你还年轻,这种事别太直接。再说那徐科长上头是谁啊!能轻易倒么!就算倒了,还能轮得到他蔡孟坚?”

“也就只能含糊过去了,”张良皱了皱眉,心里却直想笑: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这些,但面上却附和着对方,“我看你也不必再和蒋主 席多提,左右徐科长已经把人带走了,这时候多嘴,那不是添麻烦么。”

“是这个道理。”张秘书说,“我看政 府这边,还有调查科,估计是要大洗牌了。那姓顾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保不齐得咬出来多少人。他是想往上爬,那也得看上头看不看得上他。”

张良一阵齿冷,是啊,保不齐对方会咬出多少人来——也许,自己就是这其中的一个。


张良手里的人脉网强到可怕,他很清楚,哪怕有一天自己真的被捕,也一定会有人把他保出来:远的有还在忙着剿 共的何应钦,近的有坐在这张沙发上的组织部秘书张道藩,甚至还有蒋介 石的内兄、现在的财政部长宋子 文——当年对方设法控制江浙财团时,张良这位法学院高材生没少帮他给对面使绊子。要不是张良已经被点去军政部,怕是他直接就要给财政部多添一位法律顾问。

于是张良依然像往常一样唤来秘书,当着张道藩的面吩咐道:“去给我买一份栗子粉蛋糕,多加奶油——快去快去,我头疼得厉害。”

秘书熟练地从柜子里取出专门的食盒,向两人欠了个身,出门去了。


秘书回来时,张道藩已经走了,他走近张良身边,低声说:“上海消息,鲍君甫被捕了。”

“知道了,”张良慢慢拆着蛋糕的包装,看着空下来的沙发若有所思。他知道张道藩跟着蒋介 石一道见了顾顺 章,所以才想法子吸引张道藩过来喝咖啡,“等消息传过来,尽快让张道藩知道,鲍君甫得让他出面作保。”


家对面的联络点已然废掉了,而飞达的联络点是顾顺 章所不知道的——当时为了张良能直接向苏 区汇报国 军军 事动向,聂荣 臻同志和他商议后单独设了这个直属 军 委的电台。

能通过飞达联系他的人,必定已经在军 委那儿确认了身份——如今上海的情状,张良很清楚,也无所谓纪律不纪律了,估计不少特 科的人就住在军 委那头。

给他递消息的到底是什么人?张良思考着,这人现在还敢给他发报,说明顾顺 章并不知道他的存在,甚至拔出萝卜带出泥也不一定牵连得到他;一天时间来不及转移走所有人,被捕的绝不止鲍君甫一个,而对方偏偏能点出这位作用巨大又和南京关系匪浅的人物来——张良想了想,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名字。

是啊,调查科该大洗牌了。



五、

陈平已经不记得这是他敲开的第几扇门了——他一次次辗转,叫门,重复着类似的说辞,看着一张张不同的脸露出相似的表情。

他甚至已经不知道现在的时间了。

这是1931年4月27日。


上海真大呀……陈平想,可又有哪里能容得下一丝安稳呢?

他又想到,事已至此,钱秘书的身份必然暴露,而自己又是经钱秘书介绍才加入调查科的,单是这一层关系,自己就说不清。可是特科那头……陈平甚至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彻底信任自己。 而他能做的,也就只是不知疲倦地继续走着,继续把消息通知给应该知道的人。


当陈平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家门时,一位不速之客突然用枪顶住了他的头。

“抱歉,”对方见是他,松了口气,又重新坐回桌子前,“借你的厨房做了点吃的。”

赫然便是那位漩涡中心的钱秘书。

“我说,你不请自来,吃了我的饭,还用枪对着我,”陈平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你可真好意思。”

钱秘书指了指厨房,“给你剩了一点。”

“那我谢谢你?”陈平把外套挂在墙上,自己倒了一杯水,“你什么时候到的?其他人知道吗?”

“昨天早晨安排完南京的事就坐火车来了。我没敢在上海站下车,昨晚上一路从真如走过来的。”钱秘书说,“我还得借你的地方见个人。”

“好,”陈平痛快答应到,“南京那边……你怎么办?”

“放心,”钱秘书笑了,“我给徐恩曾留了封信,他要是敢动我家人,我就把他这些年干的好事全抖搂出去。再说他不傻,堂堂徐科长的机要秘书是个共 党,他要是不想被追责,要是想接着往上升,就只能把这事瞒住。”

“留在南京的同志呢?”陈平又问,说不清是私心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陈平只觉得他有必要问上一句,“除了你以外……我知道我不该问这些。”

钱秘书似乎也没想到陈平这么一句,片刻后,他说:“我已经通知到位了,至于走不走……最终决定权不在我手上。”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黎明不一定会先把他们供出去,他想在国民 党立 身,可不得多留些筹码在手里。”


说话间又是一阵敲门声,两人对视一眼,陈平点了点头,摸了把枪去开门,钱秘书自去躲进了卫生间。

“聂荣 臻,”外面的声音低声说,“钱壮 飞同志和我约在你这儿。”

两人对了暗号,陈平把人迎进来,又去楼上叫钱秘书,三人坐在桌前,竟一时相对无言。

“你得先在我们军 委工作人员家里呆一阵子,随后再转移到中央苏区。”聂荣 臻慢慢说道,“壮飞同志,这次多亏了你。”

“大家都安全了吗?”钱秘书——现在应当已经不是钱秘书了——问道,“只怕他们会连夜赶来上海。”

“只能说尽量,”聂荣 臻叹了口气,“时间紧迫,只能先通知要害部门。”

陈平一直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听着,并时不时给两人添水,直到聂荣 臻的话头转到他身上。


“我知道你,陈平同志。”对方话里带着歉意,“不是逼着你在这个关头表态的意思——王庸同志本打算这次碰头时就把你的入党申请递上去。现在黎明不知道你是我们的人。”

陈平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只是他并不觉得失望,反而还从心底升出一股隐秘的兴奋来。

“我都明白,”陈平说,“我知道,这时候选择让我留下,组织也冒了很大风险,我不会辜负组织的期待。”

对方没明说但陈平了然的还有一点:他此前毕竟算不得什么关键人物,掌握的东西很有限,而与他有所交集的关键人物大多在此次事件中被迫转移——陈平并不知道转移后的具体位置。


“不少同志都没有离开,”钱壮飞补充道,“如果出了什么事,可能要你参与帮助转移或者设法营救。”

“好,”陈平说,“我会配合行动。”


那二人商量起钱壮 飞的转移路线来,陈平自然地走出去望风。半掩的房门外听不真切低语声,只是偶尔飘来几句什么“南京那位”,什么“苏区最新收到的”,最后落在一阵畅快的大笑,以及钱壮 飞轻轻的一句“他还有陈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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