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藿不疑

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

【良平/平良】同归·下一(民国AU)

前文见同归·中 


一、

秘书默默地拿好手里的清理工具带上了门。

张良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丝毫没有在意张道藩刚刚在他办公室地板上留下一地的咖啡液和玻璃渣子。


“卫之兄,气消了就先听我说一句,”张良又重新给张道藩换了杯茶,“依我看,这事还真不一定有多严重。”

“这还不严重?”张道藩提高了声音,“那顾顺 章指名道姓说他杨登瀛通 共!啊不,是鲍君甫!人都已经抓了!”

“就是因为已经抓了才不严重,”张良坐在张道藩身侧的沙发上,盯着对方半张脸,“正儿八经有身份的共 党,你看那钱秘书,还有上海中 央那些人,不都已经跑了么!”

“所以?”张道藩似乎也想到什么,抬头看了看张良,“他们撤离之前没通知他?可真是……”

“上海那么多共 党,当然得捡着要紧的先撤,他杨登瀛是共 党什么人啊,人家为什么通知他?”张良接着说,“再说了,凭他的身份,行动什么时候开始能不知道?他要真是共 党,想跑早就跑了。他还敢留在上海,那不正说明心里没鬼么,说不定他自己都没想到就这么被抓了。”

“也是,”张道藩叹了口气,“你说那姓顾的怎么偏就咬上他了呢!”

“姓顾的想做交易,结果让钱秘书把消息漏了出去,大鱼全跑了,”张良冷笑一声,“可不得急着立功!调查科驻上海特派员啊,这位一被挖出来,可不是功劳就有了!”

张道藩点了点头,又说道:“那姓顾的现在就是条疯狗。他也不想想,才刚出了钱秘书那事,现在又把杨登瀛揪出来,这不是打徐科长的脸么!”

“谁说不是,”张良喝了口茶,“当年杨登瀛上任,委任状都是陈主任亲自飞上海送去的。这不也打了陈主任的脸么。”

张道藩笑了笑,“打陈主任的脸,那就是打了蒋主 席的脸。这事办的,啧,可真不地道。”


“陈主任知道了吗?”张良一脸关切,“我估计陈主任的意思也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还没敢告诉他呢,”张道藩放下杯子, “你说我怎么开口!杨登瀛对我有恩,我坐上这个位置,他是出过力的。子房,再说句过分的,他19年回国前也是早稻田的学生,该叫你声学长的。”

张良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便顺势说道:“其实也不难办。杨登瀛和共 党做情报交易这事没得跑,但也就只是交易罢了。”

张道藩看了张良一眼,“情报贩子和共 党可就不是一回事了。”

“陈主任那儿也没必要特意求情,只说顾顺 章急着立功,但凡能和共 党扯上一点关系的,他都得去咬一口。”张良说,“照他这么个指认法,往后政 府就没人了,全都到监狱办公算了!”

张道藩大笑起来,“你这张嘴啊……”

“还有呢,”张良用食指点了点桌面,“你们组织部在南京这群人,哪次去上海他没尽心招待?是今天一品香明天大都会的,我听了都羡慕。说他没有别的财路,谁信?这钱最后不还是都用在陈主任身上了嘛!陈主任这人承情。”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道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他放下杯子,转身出门,临走前还对张良招呼了一句,“得空也请你去一品香!”



二、

监狱里一贯都充斥着死一样的沉寂。这阵子虽然填进去不少共党,但那股死气沉沉的味道却并没有半点变化。

陈平提着个食盒,和门口的守卫打了招呼,边打量边往里走去。

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被关在这里,陈平抬头看了眼昏暗的灯,今天走一趟,提前看看地方也好。


“徐科长让我来送饭。”陈平不带感情地说道,看着这位旧日同僚,又示意为他开门的人先暂时退开,“他对你很失望。”

对面那人眼睛青肿,头发凌乱,说话含混不清,像是被打落了牙齿,“我是……我是被利用……我不是共 党……不是……”

陈平一样一样拿出饭菜,在碗筷碰撞的叮咚声里向后瞥了一眼。


“再坚持一阵子,”陈平低声说道,“有人保你出去。”

那人沉默片刻,然后慢慢拿起筷子,低头搛起一块鸡肉,“张道藩?他还算义气。”

“陈立夫也出面了,你放心。”陈平站起身来,在小小的监牢里转了几圈,“想保你的人更多。”

“王庸怎么样?”那人又问,“我托了人关照他。”

陈平叹了口气,“他比你好多了!就算他真的被捕,蒋介 石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又是一阵沉默,陈平只能听见身后艰难的咀嚼声。

“那我先……”

“陈平,”杨登瀛忽然叫住他,“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这话陈平不好答,于是他说:“我原先也就是底下跑腿的,今天也只是有个秘书来电话,让我走这一趟。”

“哦,”杨登瀛点了点头,“哦。”



三、

张顾问是和张道藩前后脚到徐恩曾办公室来的,只不过一个为公一个为私。


“那就这么办吧,”张顾问哗啦一声合上手里的文件夹,“也算有个交代,又牵扯不到咱们。”

“是这个道理,”徐恩曾说,“围剿行动失利,是因为情报泄露,但这个告密的已经被处决了,追责也没处追去——张顾问好手段。”

“那也要徐科长行方便。”张良客气着,又听见开门的声音,“卫之兄来了。”


“你倒是难得往组织部来,”张道藩笑道,他虽没在陈立夫和徐恩曾面前提起张良,但对方那份提点还是记得的,“今天晚上一起吃饭?”

张良还未答应,倒是徐恩曾先开口,“你们去吧,我就不了。”

“嚯,这是还没吃就嫌饭菜不好了?”张道藩笑道,“子房口味最挑剔,让他定地方,肯定亏不了你嘴巴!”

“卫之兄要是请客,那我肯定认真挑一家,”张良说,“卫之兄这一顿是打算吃进去多少天的饭钱啊?”

徐恩曾听着两人说笑,叹了口气,“不是不想去。现在调查科整日在忙,天天都是抓共党抓共党的。好些个自己人给抓进去了,空下来的位置又没人填。现在又哪有功夫物色新人,就只能先这么着。”


“你说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张道藩说,“杨登瀛那时候——啊对了,我是来告诉你一声,陈主任那边也是一个意思,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记得上海那边有个叫陈平的?办事倒挺机灵,好像也没被牵连到。”

“陈平啊,”张良突然插了句嘴,“我之前在杜月笙那儿见过他,人确实不错。”

张顾问难得会夸什么人,徐恩心里也跟着颇有些自得——这也是自己调教有方的缘故。

“当初用杨登瀛,不也是为了笼络青帮么,”张道藩说,“况且他政府里又没什么根基人脉,真出了什么事,也好料理。”

徐恩曾没有回答,但表情明显有一丝松动。

“卫之兄,徐主任怕是还有工作,不然咱们先去吃?”张良站起身来,理了理外套,“颐和路有家新开的西餐厅不错。”


“人我可提了,至于徐恩曾用不用,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了。”张道藩慢慢切着牛排,“也没见你和那小子有什么交集啊,怎么非让我在徐恩曾面前提他?”

“宋部长在上海租界的生意遇到点麻烦,有几个不长眼的,”张良低声说,“用点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这算是跟杜月笙还个人情。”

“原来有这里的事,”张道藩笑了,“我还以为你看上那小子了——你说这么些年,也不见你身边有个女人。再看看陈平那张脸,嚯,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真好那一口。”

“滚蛋。”张良笑得直咳嗽,他用帕子掩住半张脸,心说我确实挺好他那一口。


陈平在徐恩曾办公室接受新任命出门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四、

顾顺 章在徐恩曾的安排下开设了两期训练班,一期四人在后续行动中的表现证明了用这位前共 党的法子对付共 党确实成效显著:不论是甄别抓捕,还是审讯劝降,凡按他所说,就没有不准的。

于是,被徐恩曾寄予厚望的陈平顺理成章成为了第二期的学员。


“徐科长,”陈平敲了敲门,“您找我有事?”

“坐,”徐恩曾示意陈平关上门,“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我都没给你安排个什么具体职位,也没让你回上海?”

“您这话说的,”陈平笑了笑,“白领工资又不干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想得美,”徐恩曾也笑了,陈平确实讨人喜欢,几个月相处下来,两人相处得倒越发像是朋友,更难得的是陈平还能牢牢守好下属的底线,从不多看,也从不多问,“我有件事交给你,换别人不一定办得明白,我也不放心。”

“您说。”陈平答得利落。

“你知道蒋主 席成立了个复兴社吧,”徐恩曾说,“我要你加入复兴社特 务处。”

陈平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怎么回事:放眼望去,这复兴社全是黄埔系的人,又由蒋主 席亲任社长。再联想一下他们调查科——陈主任一家独大,有时候蒋主 席的手都未必伸得进来。现在看着是风光,但以后……

“我明白了,”陈平点点头,“只是特 务处现在归戴笠管,我们没什么交集,我看他未必肯……”

“这你不用担心,”徐恩曾摆摆手,“戴笠总是借调顾顺 章去讲课,往后你一道跟着。他要是想拉拢你,你就直接应了——顺便,给我盯紧顾顺章。我看这小子野心大的很呐!”


陈平曾想过要不要趁顾顺 章放松警惕时一枪毙了他——当他看着这个叛徒一次又一次向旧日战友举起屠刀时,当他一次又一次只能无能为力地站在一旁时——而他很久前收到的最后指示却只有一句:

“切勿轻举妄动,保持静默,等待组织联系。”

敌人内部在争权夺势,他卷入其中,守着那点不见天日的希望。



五、

秘书将车停在门口,张顾问却没有半分下车的意思。

听见身后一声叹息,秘书将车子熄了火,试探着开口:“他这阵子一直盯着顾顺 章,要不要……”

“不能。”张良打断了秘书的话,“盯着顾顺 章的不止他一个。他一旦动手,势必会把自己也折进去。戴 笠现在正拉拢他,我估计徐恩曾也是默许的——情报系 统高层插人不容易,更别说是两个派系里头,他将来有大用处。至于顾顺 章,他的利用价值也快到头了,国 民 党早晚会替我们处理了他。”

“那他会不会……”秘书也有顾虑,“虽说有我们盯着,可他不知道,他毕竟与组织失去联系太久了。”

“他不会,”秘书没看见张顾问在黑暗里转瞬即逝的笑容,“你不信我看人的眼光?”

秘书也笑了,“真想看看你们俩见面的样子。他要是知道你盯着他这么久,还不得吓死。”

“他要是发现我连他日常戴什么手表穿什么衣服都知道,那才要吓死。”张良说。

秘书只晓得张良谨慎,哪怕真出了什么问题,也能及时止损;而张良心里,那些随着白纸黑字化为灰烬的日常琐事却是他唯一能窥视到对方心迹的证据了。



六、

1934年8月,上海局书 记盛忠亮被捕叛变,电台通讯系统破坏殆尽,中 共中 央与共 产国 际中断联系。


陈平坐在顾顺 章和徐恩曾身边,听着对面的男人一字一句交代着他所知道的秘密:

“我和共 产国 际联系时,他们说过南京政 府里有人为佐尔格小组提供帮助……”

这话没什么意思,谁都知道政 府里不干净,但只要没有证据,没说出人名,那就只能是疯话废话。


“这人是通过何应钦认识佐尔格的,之后也为共 产国 际提供过不少消息。”

“牛兰夫妇的亲笔信也是他想办法联络中间人递出去的……”

“他认识不少法律界的人,辩护律师和法官那边他都走了关系……”


陈平每听一句,便觉得心跳快了一拍。他看了看旁边的顾顺 章,知道他怕是也想到了那个人,只是顾忌对方身份而未直接说出口罢了。

徐恩曾皱了皱眉,直接问他:“这个内线是谁,叫什么名字,他是共 产国 际的人还是中 共的人?”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陈平才松了口气,又听见对方接着说,“他们都用the Old Lady称呼那个人,应该是个女人……”


陈平脑海里倏然划过一个男人放下盖碗仰头对他笑时秀丽柔和的眉眼。



七、

南京的舞厅不比上海,但也算是消磨时间的好去处。

陈平打发了几个前来搭讪的红男绿女,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

“先生,”陈平正欲开口拒绝,这声音便让他说不出话来,于是他听见对方接着说,“先生,您这模样,不当个明星可惜了。我是拍电影的,您要不要试试?”


那人秀丽的眉眼温和带笑,然后他低下头,从陈平怀里摸出打火机,帮他点燃了嘴里的烟。

“大明星哪儿是那么好当的,”陈平深吸一口气,烟草的味道呛得他有些声音发抖,他复述着写在颐和路西餐厅今晚外送餐盒里的暗号,“您捧我啊?”

白雾一样的烟气喷在张良脸上,他从不吸烟,自然也不怎么喜欢这股味道。但是此时,他轻轻嗅了嗅,仿佛带了些贪恋,“当然捧啊。”




评论(10)

热度(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