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藿不疑

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

【良平/平良】同归·下二(民国AU)

前文见同归·下一 


一、

“明天调查科会不会就传遍了,说你陈平又在舞厅鬼混半宿,还带了个舞女回家?”张良脱下长外套挂在衣架上,打量着这间公寓。

南京不比上海,一块石头掉下来能砸死三个少将五个科长——陈平自然不会在这儿张扬,因此他并未像在上海一样置办独栋小洋楼,而是找了间带前后门的普通公寓。


“我去舞厅鬼混很稀奇么?”陈平一只手撑在玄关的置物柜上,另一只手松了松衬衫领口的扣子,“至于带回来的舞女……只怕是个老女人吧。”

张良笑了笑,自去走到厨房餐桌前,翻出杯子,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老女人总是更有经验。”

陈平似乎没料到张良会来这么一句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着伸出右手遮住了额头和眼睛。张良只能看见他泛红的脸颊和耳朵。


“我一直在忙,”张良吹了吹杯子,呷了一小口水,“连晚饭都没吃。”

陈平叹了口气,几步走到灶台前,一边在柜子里翻东西,一边说:“亏得你还没饿死。”

张良放下水杯,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就坐在旁边看陈平煮面。一小块猪油,一小把青菜,一小把细面。厨房里雾气氤氲,倒平白多了些安稳静好的意思。


“嗳,就只有一碗面呀?”张良站在陈平身后,指了指角落盘子里的几块熏鱼,“我真饿了。”

陈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无奈地笑了笑,“你不爱吃上海菜吧?浓油赤酱的,又那么多糖——上次的熏鱼比这个好多了,你一晚上也就只动了一筷子。”

他们只在一起吃过一顿饭,带上海菜的。

在华格臬路。

而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张良半天没说话。

陈平也觉出不对来,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找补。这份惦记隔着经年的时光,怕是早就放馊了,放霉了,放烂了。于是,他只好继续沉默着,继续给张良煮一碗新鲜的素面。

“你中午还剩了点冬菜馄饨吧?”张良说,“一起热热吧。”

陈平手里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他转头看着张良,眼神里带了些冷意,似乎能把周身煮面的蒸汽凝成水珠。

“我不能不以防万一,”张良笑着低下头,“但也确实是想知道你……”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陈平忽然开口,又回头重新摆弄着锅里的面,“我知道纪律。”

张良叹了口气,“面熟了吗?”


“八月天,那馄饨怕是有点坏了,”陈平把面盛进碗里,又给张良拿了双筷子,“你先吃这个吧。”

张良没骗他,他是真饿了。陈平端着加了几大勺醋的馄饨重新坐过来时,那碗面也就只剩下浅浅一点汤底。

陈平把馄饨推到张良面前,看着他把勺子塞进嘴里后半天没个动静,忍不住有些歉疚,“馄饨有点怪味,我……”

“多加了点醋,就吃不出来了。”勺子碰到碗边,当啷响了一声,“这么些年了,你煮馄饨还都是破的。”



二、

“我以为……”陈平苦笑一声,“我以为是我自作多情。”

“我从日本回来后,去北京找过你。就想吃一碗放多了醋煮烂了皮的馄饨,”张良也笑了,“结果连那家店都没了。我还特意带了一箱子书给你,除了之前提过的那些,还有新翻译好的国外的。”

“那书还在吗?”陈平问,“你现在给也不迟。”

“在,”张良说,“但我不能给你了。”

陈平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张良身份暴露是迟早的事,自己这儿要是被发现藏着张良送的书——保不齐还是什么马克思——那他是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那就还先放你那儿吧,”陈平轻快地说,“这次你总不能再找不着我了。”

“好,”张良说,“那你就在南京待好了,别让我找不着你。”

“那我努力做个大官吧,”陈平说,“也不用太大,能跟蒋介 石说得上话就行。这样你一打听,一提我的名字,人家保准知道。”


“说到这儿,”张良正经起来,“我之前在徐恩曾那儿给你说了几句好话,我怕他过后会对你有所怀疑。”

“不要紧,”陈平点了点头,“钱壮飞那时候都经历过了,他们找不到直接证据不会贸然对我怎么样。况且,徐恩曾也没那么大魄力放弃我在复兴社两三年的经营。”

“你也看出来了吧,戴笠此人,不会久居于徐恩曾之下。”张良说,“我信你有能力自保。”

“是这样,”陈平笑了一声,“徐恩曾让我替他盯着戴笠,戴笠满心拉拢着我给他做双面间谍。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我再给你加一重保障。”张良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来,是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孩,“张道藩的堂妹,自己人。”

“张道藩?”陈平狐疑地看着对方,指着照片问道,“她可靠吗?”

“我们在日本的时候就认识。回国后她被我发展进入党组织,伍豪同志也知道她,她很可靠。”张良飞快地说,“她会找机会和你碰面,然后一哭二闹三上吊非你不嫁。张道藩很疼这个妹妹,而且他本人也……饱受求而不得之苦,更舍不得看见妹妹难受。”

“什么?”陈平睁大了眼睛,“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当然没开玩笑!”张良继续说,“张道藩是文人仕宦,靠得就是和陈立夫关系亲近。你娶他的妹妹,特工总部这边轻易不会动你,而戴笠那边也不会忌惮一个根本没什么实权的张道藩。你们假扮夫妻,她作为你的联络员负责沟通信息,一个富家千金,经常出门做衣服喝咖啡也不稀奇。她……”

“我服从组织安排,”陈平说,“也因为她姓张。”


这话一出口,所有隐藏起来的意思就再也没有能作出其他解释的余地了。

陈平见张良不做声,叹了口气,收拾起碗筷,“你明天怎么办?还要去上班么?还是直接走?需要我做什么?”

“秘书已经给我请了假,我手里所有的下线也都安排好了,”张良答道,“我就是来……”

“我知道。”陈平生怕他说出“告别”两个字:许多年以前,他曾守着一碗新煮好的素面,等着那位神秘的好看哥哥出门回来后教他读书识字,只不过那天他等到面都凉透了,也没等到对方,甚至没等到一句告别。

“你明天照常上班就好,江苏省委的同志会负责我的转移,”张良说,“我得到消息不比你晚,盛忠亮那边一有动静,我就开始行动了。他和共 产国 际那头……”

“你注意安全。”陈平把洗好的碗筷擦干净,重新放回原处,好像今晚它们根本没有被使用过一样,“你去卧室休息吧。我在客厅守着。”


“陈平,”张良突然扯住他的胳膊,“可能你不知道,你的入党介绍人不是王庸,是我。”

陈平诧异地看着对方,又听他接着说,“所以才要从南京再转到上海去批,那次本应该……”

陈平笑了笑,“所以才幸好躲过那次大搜捕。”

“后来你通过飞达给我传消息,我就知道了,”张良笑了笑,接着说道,“我直接联系了军 委那边的相关负责人,所以你的组织关系不在特 科那头,是和我一样算在军 委下边的。”

他们的名字,原来已经这样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陈平突然坦然起来——这就足够了,在某种意义上,这样的关系,就已经足够好足够圆满了。

张良试探着捉住陈平的指尖,他方才洗碗,手上还带着些潮湿的凉,“所以你得在南京好好的,因为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有句话我那时候就想对你说,”陈平看着张良的眼睛,“但那时候我好像也没什么立场对你这么说。”

“现在你说吧,”张良回望着他,“现在什么立场都有了。”

“你瘦了。”陈平摸了摸张良的脸,“比我上次见你又瘦了。”

张良听了就只是笑,然后他说:“那怎么办,要不等下次再见面,你好好给我切一只鸭子来,我吃了就不瘦了。”

“好,”陈平笑着应道,知道对方想起了什么,“其实那次我没跟杜月笙说完——我想说,不过是分只鸭子而已,要是有机会给千万农民分田地,我能分得更漂亮。”


张良听了只觉得心里发苦,他知道,此时陈平几乎已经再没有机会去实现那个亲手为农民分田地的理想了——他只能一直行走在这片夜色下,一直走,一直走,伴着或明或暗的月光,伴着时隐时现的乌云,去等着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黎明。

“会的,”张良抬手握住陈平的肩膀,“会有这么一天的。”



三、

张顾问消失得无声无息。

他好像成了政府办公大楼的一处禁忌,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似乎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抹去了。

李 大 钊留日时的同窗挚友、共 产国 际远 东第四局的负责人之一、能与中 共 军 委直接单线联系的南京政 府 军 政部顾问——顾顺 章通过调查科已经掌握的资料、已叛变高层的指认,甚至还有他本人不久前在日本休假时亲自查到的记录,把“张顾问”的身份一样一样摊开在众人面前。

这也许是调查科改组特 工总部之后发现的最大丑闻。

人人心照不宣,就好像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就没有发生过一样——甚至诸如宋子文等人还颇有怨怼: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非要闹成这个样子,所有曾与张良交好的高层都觉得自己脸上挨了狠狠一巴掌。

徐恩曾甚至根本就没对陈平的身份产生任何怀疑——如果按照张顾问曾经给陈平说了几句好话这一标准来看,整个南京 政 府不知道多少高层都会有通 共的嫌疑。


只是顾顺章看陈平越发深不可测起来。

他因两任潜伏者的举荐而步步得以重用,又从未因举荐者的出逃而引起怀疑——顾顺章突然想起,他张良是可以不通过特科直接联系军 委的。

这个发现让他毛骨悚然,是自己太自信了,竟让他们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又塞了颗钉子进来?而他此时又实在难以对陈平下手——对方已然是徐恩曾和戴笠眼中的得力干将,自己没有证据,落在上头眼里,也无非就是争权夺利罢了。


“你打算动手了?”张小姐,不,是“陈太太”正在按照陈平的口述整理着准备递交给徐恩曾的监视报告。

“盯着他的人不止我一个,”陈平说,“姓顾的总觉得自己有多大本事,不肯屈居在徐恩曾之下做个没实权的影子。他私底下联系了戴笠,那就别怪徐恩曾容不下他。”

“你也多小心,”张小姐最后清点了一次纸张,确定没落下什么,“戴笠那头也是。”

“放心,”陈平吸了口烟,“他们俩都想拿我做钉子呢,哪儿舍得!再说我答应了子房——”

张小姐听到这里,也识趣地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对方失神地望着飘散在空气里的烟圈。


“……联络共 党旧 部,似有自立门户之意……”

“……戴笠对我说,顾已向他表露归顺之意,特务处必如虎添翼……”

“……顾感慨‘烈士暮年’,语中不满……”

“……戴笠言顾‘见异思迁之辈,可用之而不可信’……”



四、

1935年春,徐恩曾上报,蒋介 石手谕枪 决顾顺 章。

 

监狱看守认出来人的一瞬间,满脸的不耐烦瞬间变成了讨好的笑,“陈先生怎么亲自来了,您派个人来说一声,我们也好……”

“行了,”陈平递给对方一支烟,“这人是要送到镇江看守所在处决的,路上可别出什么岔子。”

“是,兄弟们都警醒着呢,”看守说道,“过一会儿那边车就来了,我们这头验明正身,移交给他们就行了。”


陈平本打算和顾顺章说点什么,可人到了门口,却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反倒是顾顺章先开口,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是怎么死的。”陈平说。

“你替谁看?”顾顺章笑了一声,“陈平,虽然我没证据,但我知道你就是共 党。”

“都这时候了,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吧,”陈平哂笑道,“不如想想见了判官该怎么给自己开脱吧。”

“我是活该,”顾顺章说,他的声音里带着疯狂,“你以为替他们卖命会有好下场吗?你以为他们真的相信你吗?你在这边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那边知道吗?嗯?等到以后,就算他共 产 党真得了天下,你以为会记给你多大功劳吗?我告诉你,不会。你做了什么,没人知道!你就是条狗!没人记得你!你会比我还惨!”

陈平就站在他面前听着,一边听着,一边饶有趣味地点头。末了,他说:“那可不好意思了,还真有个人记得我。”

黑压压的监狱里,他脑海所见是那天分别前最后看到的,张良毫不设防的睡颜。


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陈平一回头便看见镇江看守所的人到了,对方见是陈平,赶紧忙不迭问好。

陈平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把人锁好带走。正准备把人塞进车子时,陈平忽然叫了声停。

顶着一圈不解或是惶恐的目光,陈平掸了掸烟灰,“我听说这家伙好像还懂什么催眠、土遁之类的,你们没提前预备着?万一着了道,他路上跑了怎么办?”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也闹不明白陈平是怎么个意思。

“陈先生,这我听说,懂这种歪门邪道的,但凡是把那什么琵琶骨给他封住了,那不管他多大本事,他也使不出来了。”一开始接过陈平递烟的看守说道,“要不……”

“那就辛苦你们再去找找什么能用的铁锁铁链之类的。”陈平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几张法币,“都是为党 国办事。”

“好说好说。”那人接了钱,就带着手下忙活去了。

陈平就站在一边,听着顾顺章的惨叫和痛骂声抽了第二支烟。


“随便找个袋子装进去扔了吧。”陈平看着地上一滩血迹若有所思,怎么他这样的人,血竟然也是红的?

远处几声乌鸦嘶鸣,陈平慢慢站起身来,摘下手套扔进垃圾堆,然后离开了刑场。



五、

the Old Lady致电共 产国 际:蒋无性命之忧,中 共意图和平解决,望共 产国 际正视中 国 政 府诉求。


李克农来电:我8月赴宁建立八 路军驻南京办事处,并营救及保释狱中党员、进步人士。子房同志随行。


陈小姐致电延安:蒋无和谈意向。


陈小姐致电军委:保密 局所提出长江防御新措施,内容如下……


来电:陈小姐速往夫子庙韩复兴店,即刻随特派员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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